《雅舍谈吃》梁实秋 摘录

通州的鴨子師傅抓過一隻鴨來,夾在兩條腿間,使不得動,用手掰開鴨嘴。以粗長的一根根的食料蘸著水硬行塞入。鴨子要叫都叫不出聲,隻有眨巴眼的分兒。塞進口中之後,用手緊緊的往下捋鴨的脖子,硬把那一根根的東西擠送到鴨的胃裏。填進幾個之後,眼看著再填就要撐破肚皮,這才鬆手,把鴨關進一間不見天日的小棚子裏。幾十百隻鴨關在一起,像沙丁魚,絕無活動餘地,隻是盡量給予水喝。這樣關了若幹天,天天扯出來填,非肥不可,故名填鴨。一來鴨子品種好,二來師傅手藝高,所以填鴨為北平所獨有。抗戰時期在後方有一家餐館試行填鴨,三分之一死去,沒死的雖非骨瘦如柴,也並不很肥,這是我親眼看到的。鴨一定要肥,肥才嫩。

黃河自古時常泛濫,七次改道,為一大災害,治黃乃成曆朝大事。清代置河道總督管理其事,動員人眾,斥付巨資,成為大家豔羨的肥缺。從事河工者乃窮極奢侈,飲食一道自然精益求精。

高先生告訴我,古異德克雖是珍品,而美國人不善處理,較高級餐館菜單中偶然也列此一味,但是烹製出來,盡管猛加白蘭地,不是韌如皮鞋底,就是味同嚼蠟。皆因西人烹調方法,不外油炸、水煮、熱烤,就是缺了我們中國的「炒」。他們根本沒有炒菜鍋。英文中沒有相當於「炒」的字,目前一般翻譯都作stir fry(一麵翻騰一麵煎)。

黃菜指雞蛋。北平人常避免說蛋字,因為它不雅,我也不知為什麼不雅。「木樨」、「芙蓉」、「雞子兒」都是代用詞。更進一步「雞」字也忌諱,往往稱為「牲口」。

北京飯館跑堂都是訓練有素的老手。剝蒜、剝蔥、剝蝦仁的小利巴,熬到獨當一麵的跑堂,至少要到三十歲左右的光景。對待客人,親切周到而有分寸。在這一方麵東興樓規矩特嚴。我幼時侍先君飲於東興樓,因上菜稍慢,我用牙箸在盤碗的沿上輕輕敲了叮兩響,先君急止我曰:「千萬不可敲盤碗作響,這是外鄉客粗魯的表現。你可以高聲喊人,但是敲盤碗表示你要掀桌子。在這裏,若是被櫃上聽到,就會立刻有人出麵賠不是,而且那位當值的跑堂就要卷鋪蓋。真個地卷鋪蓋,有人把門簾高高掀起,讓你親見那個跑堂扛著鋪蓋卷兒從你門前急馳而過。不過這是表演性質,等一下他會從後門又轉回來的。」跑堂待客要殷勤,客也要有相當的風度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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